关于李白<将进酒>的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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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一生与酒结下不解之缘,许多诗都与酒有关,咏酒诗篇极能表现他的个性。

《将进酒》原是汉乐府曲名,意思是劝酒歌,“将”,请的意思。这首诗是一首以饮酒为题材的诗篇。《将进酒》突出地表现了诗人在极度压抑中由愤懑而转化为狂放的情绪。该诗写于天宝十一载(752年),是李白一入长安之后,它与二入长安后的情调是不同的。李白与友人岑勋在蒿山友人元丹邱处饮酒而作,是三人对酒时所歌。诗以豪放的语言,抒写了旷达不羁乐观自信的精神和对社会现实的愤闷,同时反映了作者理想与现实的深刻矛盾。

全诗可分为三段:

第—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莫使金樽空对月”。抒写对人生短暂的感慨,以及适逢知音的快乐。

前四句怀着深慨写年华流逝的疾速。妙在诗人能给它找到最好的表现形象和最适宜的放歌节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论语》中记载孔子曾指着河水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所以后来常以水流逝表示时间的流逝。“君不见”是汉乐府开头常用的办法。如杜甫诗“君不见汉家三百川”。李白沿用了汉乐府旧题,也沿用了乐府的表现形式。头两句说你不见黄河滔滔之水仿佛从高天涌出,一泻千里奔腾到海不再回返。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极言黄河发源地的高远;下句写大河之去不可回。这两句写景,描绘黄河汹涌澎湃的气势,显然是隐用其意,仿佛是诗人狂放性格的写照。同时又是起兴,以“不复回”象征岁月易逝。想到人的生命也像水一样流逝了,再不会回来。这种写法在中国古代诗词里常见,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这种写法,“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是由水的流逝,想到时间的流逝。由时间的流逝,想到历史人物如何如何。这里选用了一个非凡的雄浑博大的形象,来表现诗人的艺术个性。滔滔黄水,横贯大野,源头直接天际,有似从天而降,向大海流去,这形象特别加强了奔腾迅疾和一去不返之感。嵩山为五岳中的中岳,挺立中原,距黄河不算太远,居高远望,也许能看到黄河的一点形迹,但顶多也不过是“黄河如丝天际来”,不会感受到那种浊浪排空的滚滚奔流之势。诗人完全是寓目生心,驰骋想象,自由创造能够酣畅抒情的形象。这两句起势猛疾,神采飞动。

下面用黄河水又长又大来兴起下文,很自然地过渡到人生的翕忽易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是由写景转入写人世。你不见高堂明镜中照见白发而生悲,早晨还是满头青丝,傍晚就变成了雪白。“堂”,堂屋。在堂屋明镜之前,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白发而生悲。如果前两句是空间范畴的夸张,这两句则是时间范畴的夸张。人生由少到老的过程被说成是朝暮间之事,夸张地写出了人生的短促。人的头发朝黑而夕白是不可能的,然而这艺术的夸张却最真切地传达出青春的倏忽易逝,也与上文黄水奔流的形象和谐一致。这两句与上两句组成对称句,各以“君不见”三字喝起,不仅增加了慷慨放歌的气势,内容也因相互鲜明对照而其情愈显。开篇这四句中还有—种反衬作用,以黄河的永恒伟大,反衬生命的脆弱渺小。这一开端可谓悲感之极,是—种巨人式的感伤。

志士是惜阴的,最怕年华虚度。李白于天宝三年出离长安,如今已经八年消磨在漫游中。这无从改变、无可奈何的现实激使诗人唱出“人生”以下六句“人生得志须尽欢,莫使金撙空对月”,是说人生得意之时,应尽情欢乐,不要让金杯空对明月。“莫使”“空”双重否定句代直陈,语气更加强调。“金樽”,酒杯,名贵的酒杯。“对月”,古人讲究对月饮酒。赏花对月饮酒是古人一种习惯。既然无法改变客观形势,朋友聚首,总算人生一大畅意之事,就应该痛饮极欢。后一句自然是说饮酒,但点染上“对月”二字,便有莫负佳景良辰之意。至于那个惹人愁烦的未来呢?且将它抛过一边:“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既生材,必然会派个用场,不必为它烦扰不安了,金钱是流通的,散尽还会再聚,更不必顾惜。这反映出李白的极度自信,豁达。诗人用象征的诗句写出了一个大写的“我”。天生我于世间,必是有用之材,正所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为了这样乐观自信的未来,与朋友欢饮,即使是千金散尽了,也在所不惜。趋使金钱而不被金钱所奴役,又一次反映了诗人狂放不羁的思想性格。因此“烹中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写痛饮豪饮的盛宴。“且”,姑且,暂且。“会”是当的意思,“会须”,应当。酣饮大嚼一通的意思。在无可奈何中有开朗乐观,在前程渺茫中有坚定自信,有似拨云见月,将愁绪一扫而空。诗人的感情由开篇的抑郁深慨一变而为恣肆狂放。

第一段写行乐饮酒,也是为了表现李白的豪情壮志。虽3、4句有些感慨、焦急情绪,人生太短暂了,黑头发很快变成了白头发。但从整段的情调来看,是积极乐观的。“人生得志须尽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表示的还是豪迈气魄。感慨是由于时间的流逝,怀才的不遇,在豪迈的气概中又表现了怀才不遇的想法。

在一、二段之间有四个短句作为过渡:“岑夫子、丹邱生、将进酒,杯莫停”。直呼朋友的姓名(“岑夫子“,岑勋;“丹邱生”,元丹邱)劝酒,“夫子”“生”是对男性的称呼。你们请喝酒,不要将杯子停下来。这几个口语化短句的加入,使诗歌节奏富于变化,酒逢对手,生逢知己,无怪乎诗人要“与君歌—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了,我给你们唱支曲子,请你们为我好好听着。以宴席中劝酒为过渡,转到第二段,抒写诗人自己对人生的见解。

歌曲的内容是什么呢?下面六句就是以歌抒怀:“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钟鼓馔玉——指富贵生活。富贵人家吃饭时要鸣钟列鼎,食物精美如玉。“馔玉”,用作动词,吃着像玉那样珍贵的食品。“玉”字是比喻,像那样敲钟击鼓的豪华生活,像吃着如玉般珍贵食品的最好生活。指的就是达官显宦贵族之家。但是诗人以为不足贵、不稀罕,只希望长久沉醉不再醒来。为什么不醒来?对混浊的社会,达官显宦这些人的作为表示不满,用这种态度对当时社会、权贵表示反对。诗至此继续写宴乐,但却从狂放转为激愤。对照“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期待,“但愿长醉不愿醒”反映出李白所特有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只好以酒为解脱。“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说自古以来的圣贤至今都不为世人所知,只有饮者的名字才能在世间传扬。为圣为贤都枯槁当年,寂寞后世,有谁来赞赏他们呢?只有饮者倒名传千古。这两句中讲了长醉的原因,表现出对贤愚不辨的现实的愤闷之情。说他愿意长醉但并未长醉。

第二段,对权贵蔑视,对圣贤既有蔑视也有同情,圣贤也是并不被人所重视的,然后摆出一个摆脱苦闷的方法,现实社会行不通,那就“长醉不用醒”。这段是借饮酒来抒发对现实的不满。

第三段:“陈王昔时宴平乐”——结尾。“陈王”,曹植。他在太和六年(232年)封为陈王。引陈王旧事说明豪饮的原因。这是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李白在这里用了曹植《名都》篇中“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之句。这两句意思说,陈王这个饮者的形景不是至今仍在人们心目中么?李白本是有极大从政热情的,诗中这样说显然是备受压抑而进发出来的愤激语,它反映了诗人胸中长期积郁的苦闷。在似乎是颓唐的语句中包裹着热与愤。热是由于对实现,抱负始终不渝地有追求,愤是由于终究没有得到一展怀抱的机会。正是这样,诗人的情绪在这里由狂放转为愤激。上段诗人先提到古来圣贤,这—段又在这里无数留名饮者当中举出了壮志难酬的曹植为例,一方面写诗人旷达乐观的情志,另—方面也流露出诗人的不平之气。“主人为何言钱少,径须沽取对君酌”。“为何”,疑问句,即“何为”,为什么。主人为什么说钱少呢?“径”,通假字,一直,直接。“径须”,只管,就可以这样做。“沽”,买。“沽取”,买酒。说我为宴会的主人,怎么说钱不够呢?只言去打酒来,与你们同饮。这里既照应“千金散尽”一句,又引起下文“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五花马”,马的毛皮着有花纹的,表名贵马。孔子曾问子路你有什么志向?子路说愿白马衣轻裘。“马”“裘”古代作为生活比较高的一种表现。“裘”,皮衣。“千金裘”,是价值千金的狐皮袄。“将”,拿。“将出”是拿出去。这四句说,五花宝马,千金贵裘,只管拿去换酒,与君纵饮销愁。说“万古愁”是因为“古来圣贤皆寂寞”,整个古今志士不遇的愁烦,都要用酒销掉。经过愤激的浪峰,诗人的狂放也达于顶点,裘马换酒的豪举把狂态刻画得淋漓尽致。狂放纵酒是为销愁,狂放的程度恰恰表现了愁苦的深度。他那旷达乐观和狂放不羁的性格跃然纸上。与“千金散尽还复来”“钟鼓馔玉不足贵”的思想吻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充满信心又超脱世俗的诗人自我形象。

全诗结束在一个“愁”字上。愁字中凝聚了诗人对年华流逝的惊惧,对人生坎坷的慨叹,对有志难酬的郁闷,对世俗、对丑恶社会现实的憎恶。这一切都一股脑地倾泻在知己面前,感情悲愤而又豪放,并有丰富深厚的社会内容。

这首诗本身就犹如黄河之水,气势磅礴,情绪急促,恰当地表现了诗人狂放不羁追求个人自由生活态度。在艺术上也很有代表性。

这是一首抒情诗,无论抒发什么感情,都是抒情者的一种自我肯定。这首诗也就是李白的自我肯定。他抒发的是一种愁情、愤懑,可在这愁情与愤懑当中,表现着他对自己价值的一种肯定。该诗前半部分抒发着一种须及时行乐的思想,这仅是一种表层的意思。但真正给人印象深的还在这一部分。有三点值得注意并引人深思:

1、开头起兴,是爆发式、力量型的。用“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来起兴,黄河之大、之长、非凡是人所共知的,这从天而降的长、大、非凡和剧烈动荡的物象合成为一种壮大的、给人以生命感的景色,表现着飞腾咆哮的、非同凡响的巨大生命。仔细体会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其生命消失是迅速的,但这一过程也是伟大壮观的。正因为用这不平凡的黄河来起兴,引起青春之易逝,人生之短暂(“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感慨就不是软弱无力的自我哀怜,也不是无可奈何的呻吟。他所唤起的感情,只有悲慨而无悲观。这种感情色彩不是灰暗的,而是鲜亮的;其状态不是一种冷清的、停止的,而是激动、向上的;它所导向的感情不是消沉的而是昂扬的。所以这里是对生命的肯定和珍惜,体现着信心和力量。这是开头起兴给人的感发、引人思索的意义。

2、这里讲到“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能简单的以及时行乐来对待。这及时行乐是表层的追求享乐,而实际上蕴涵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在这自信的基础上,而产生出来的一种追求自由的倾向。这是一种要求个性自由,“天生我材必有用”与“人生得意须尽欢”两个要结合起来。

前半部,表面看来写的是及时行乐,但这里却表现着自信和自由的倾向,这是表现人的个性觉醒的追求。诗的后半部分,抒发的是借饮酒而摆脱愤懑、摆脱愁情的束缚,表面看是在发牢骚,实际上也有它深刻的思想:(1)首先指出“钟鼓馔玉不足贵”,富贵生活不值得珍惜、留恋。李白为什么要这样讲?他认为富贵生活不是永恒的,功名富贵不会常在。这种思想是初盛唐以来诗人的普遍思想,即富贵者也可以没落,而贫贱者亦可富贵。因此一味追求富贵,为富贵所束缚,这是不值得的。(2)他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像自己这样的人材必有大用,有大用这富贵是不成其为问题的。所以他也认为“钟鼓馔玉不足贵。”(3)李白在现实中所见到的那些富贵之家,又多半是些腐朽的、庸俗的、庸碌的一些人,这都是一些为诗人所不齿之人。基于这三点,所以他认为“钟鼓馔玉不足贵。”

3、还讲到“古来圣贤多寂寞”,圣贤的不被理解、认识。生前就是孤独困窘的,而生后又常常不被人重视,所以无须追求成圣成贤,即不以圣贤为楷模。如果一定要留名后世,那也“惟有饮者留其名”,还是曹植那样好。这两点不是讲什么正经的道理,而是表达李白的一种情怀。他所说的这些话,话间的联系是一种感情的逻辑,不是一种理性的思维,理论的逻辑。他是用否定的方式来求得自我的肯定。他把当时士人两项最高的追求:一是富贵,一是以圣贤为楷模,都一一否定了,那实质上就是借此来肯定自己。只有纵酒寻欢,在长醉中摆脱这种世俗的羁绊,获得自由,才是最有意义的。功名富贵,是一种不能永恒的虚假的价值。李白曾写过“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月下独酌》)“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拟古》其三),所谓“合自然”“醉中真”,其内涵都是在追求这种个性自由。《将进酒》“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意义就在此。结尾的“与尔同销万古愁”,正表现着以醉中的自由去消解自我在现实中无从得到肯定的苦闷。所以该诗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表现了以自负、自信、自由为内容的自我肯定。

该诗虽给人“万古愁”,以酒浇愁之感,由于用豪放来冲淡心中之郁抑、心中之愤懑,所以基调仍是乐观的,并用豪迈的语言,表达了这种乐观自信的、放纵不羁的精神。

从语言形式上看,句型变化多,开头用长句,然后三字句、七字句交错使用,而且换韵比较频繁。如开头“来”“回”在古代是押韵的,古代属“灰”韵。“发”“雪”“月”同押一韵。“来”“杯”押一韵。“停”“听”“醒”“名”押一韵。“谑”“酌”在古代也是押韵的。“裘”“愁”押韵。

在频繁押韵中,平仄韵又是互换着押,这也是古诗一大特点。“平仄”,指现代汉语中的第一、二声,即阴平与阳平。“仄声”,指现代汉语中的上声、去声,即第三、四声。但古代还有“入”声。北京音没入声,南方有入声。古代将“入”声都归到平、上、去声里。如“学”现读平声,古代读入声。“月”,今读四声,古代读入声。再如“停”“听”“醒”“名”都是平声;“发”“雪”“月”是入声。“谑”“酌”是入声。“裘”“愁”是平声。

参考资料:中国国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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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07-12-22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韵一)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韵二)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韵三)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韵四)
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鼎玉帛岂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韵五)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韵六)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咏酒的诗篇极能表现他的个性,这类诗固然数长安放还以后所作思想内容更为深沉,艺术表现更为成熟。《将进酒》即其代表作。
《将进酒》原是汉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题目意绎即“劝酒歌”,故古词有“将进酒,乘大白”云。作者这首“填之以申己意”(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诗》)的名篇,约作于天宝十一载(752),他当时与友人岑勋在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颍阳山居为客,三人尝登高饮宴(《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不以千里遥,命驾来相招。中逢元丹丘,登岭宴碧霄。对酒忽思我,长啸临清飙。”)。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萧士赟)之际,于是满腔不合时宜借酒兴诗情,来了一次淋漓尽致的发抒。
诗篇发端就是两组排比长句,如挟天风海雨向读者迎面扑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颍阳去黄河不远,登高纵目,故借以起兴。黄河源远流长,落差极大,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走大海。如此壮浪景象,定非肉眼可以穷极,作者是想落天外,“自道所得”,语带夸张。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一涨一消,形成舒卷往复的咏叹味,是短促的单句(如“黄河落天走东海”)所没有的。紧接着,“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说前二句为空间范畴的夸张,这二句则是时间范畴的夸张。悲叹人生短促,而不直言自伤老大,却说“高堂明镜悲白发”,一种搔首顾影、徒呼奈何的情态宛如画出。将人生由青春至衰老的全过程说成“朝”“暮”间事,把本来短暂的说得更短暂,与前两句把本来壮浪的说得更壮浪,是“反向”的夸张。于是,开篇的这组排比长句既有比意——以河水一去不返喻人生易逝,又有反衬作用——以黄河的伟大永恒形出生命的渺小脆弱。这个开端可谓悲感已极,却不堕纤弱,可说是巨人式的感伤,具有惊心动魄的艺术力量,同时也是由长句排比开篇的气势感造成的。这种开篇的手法作者常用,他如“弃我去者,咋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宣城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沈德潜说:“此种格调,太白从心化出”,可见其颇具创造性。此诗两作“君不见”的呼告(一般乐府诗只于篇首或篇末偶一用之),又使诗句感***彩大大增强。诗有所谓大开大阖者,此可谓大开。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悲感虽然不免,但悲观却非李白性分之所近。在他看来,只要“人生得意”便无所遗憾,当纵情欢乐。五六两句便是一个逆转,由“悲”而翻作“欢”“乐”。从此直到“杯莫停”,诗情渐趋狂放。“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梁园吟》),行乐不可无酒,这就入题。但句中未直写杯中之物,而用“金樽”“对月”的形象语言出之,不特生动,更将饮酒诗意化了;未直写应该痛饮狂欢,而以“莫使”“空”的双重否定句式代替直陈,语气更为强调。“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似乎是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然而只不过是现象而已。诗人“得意”过没有?“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玉壶吟》)——似乎得意过;然而那不过是一场幻影,“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又似乎并没有得意,有的是失望与愤慨。但就此消沉么?否。诗人于是用乐观好强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一个令人击节赞叹的句子。“有用”而“必”,一何自信!简直象是人的价值宣言,而这个人——“我”——是须大写的。于此,从貌似消极的现象中露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种怀才不遇而又渴望用世的积极的本质内容来。正是“长风破浪会有时”,为什么不为这样的未来痛饮高歌呢!破费又算得了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能驱使金钱而不为金钱所使,真足令一切凡夫俗子们咋舌。诗如其人,想诗人“曩者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上安州裴长史书》),是何等豪举。故此句深蕴在骨子里的豪情,绝非装腔作势者可得其万一。与此气派相当,作者描绘了一场盛筵,那决不是“菜要一碟乎,两碟乎?酒要一壶乎,两壶乎?”而是整头整头地“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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